面对“2022关口”,国内海上风电业拥有的最大资本是近几年来积累的“规模红利”。当前风起云涌的风电母港群,便是这种“红利”的最新呈现。
竞逐风电母港
2018年7月,国内首个风电母港在江苏射阳县建成。去年吞吐海上风电设备300台套,折合装机规模1.21吉瓦,开港一年半即接近全球最大风电母港——丹麦埃斯比约港,后者去年数字为1.5吉瓦。疫情之下,今年上半年该港吞吐叶片498片、主机115套,同比增长38%、29%,预计全年将达400台套。目前该港已成为远景能源、金风科技、上海电气等大型整机企业在苏北的主要出海通道。该港明年还将开工建设3.5万吨级大件码头和仓储基地,计划2023年投用。
南通(如东)风电母港去年10月试航,设计年吞吐量30万吨,可满足5000吨船舶全天候出海。至今年6月底,如东港已吞吐风电装备13.15万吨。今年将开工建设二期码头,计划明年年底前投用,届时最大吞吐量可达80万吨。
更多风电母港正在其他海上风电大省的海岸线孕育。自南向北,包括:广东阳江、广东揭阳、浙江舟山六横、山东蓬莱等。据了解,阳江、揭阳、蓬莱等地已在建设之中。阳江力争到 2030 年形成“面向世界的海上风电母港”。揭阳拟建迄今国内最大的风电专业码头——设7万吨级泊位,设计通航能力380万吨。蓬莱则利用了原有的两个5万吨级大件码头,打造北方最大风电母港。
风电母港的竞逐,折射出国内海上风电业的区域竞争正从风电场开发、风机制造环节向产业链下游延伸。风电母港的涌现首先因为产业需求。海上风电场不断向远海延伸,海上风机及其配件的质量和体积越来越大,运输难度不断提高,专业化的风电母港相比普通港口更能确保物流安装效率、降低风险。以风电母港为圆心,集聚并优化产业链,可以树立新的优势,自然成为产业链的最新关键一环。因此,国内风电母港更像是一座座“超级产业园”,吸引着资源、资本和技术。
如东与射阳便是代表。两个相距两百余公里的风电母港正成为当地风电产业链的“新引擎”。如东可谓“中国海上风电第一县”,开发最早,县域并网量最大,产业链基本完备。至今年5月,如东海域累计并网125万千瓦。去年全县海上风电业销售额逾200亿元。在此基础上,如东海上风电母港当然拥有更高的定位。今年6月8日,南通(如东)风电母港装备产业基地揭牌,规划建设“华东领先的百亿级海上风电产业园区”。射阳也是海上风电开发大县,核准在建170万千瓦,其中70万千瓦计划年内并网。其风电母港的规划体量超过了如东,不仅要打造“国内最大风电母港”,还将建设“国际海上风电产业新城”,规划年产值千亿元。
其他风电母港同样承载着各海上风电大市大县“产业加速器”的使命。阳江市在建海上风电项目130万千瓦,待建170万千瓦,占到了广东全省70%以上,是迄今广东唯一的海上风电全产业链基地。该市已集聚装备制造企业 17 家,去年总产值超逾300 亿元,至2030 年的规划目标是1300 亿元。揭阳2018年即规划了以海上风电研发、总装、运维基地为核心的惠来临港产业园。舟山六横岛2019年已筹备与上海电气风电集团联手打造“全产业链”基地。蓬莱的目标则是建设“产、学、港、研、服”一体的风电产业园。
风电母港及产业园区的背后,地理范围及资本规模更大的区域海上风电产业集群已浮出海面。6月8日,南通市政府专门召开了一场“2020海上风电产业链发展大会”。数百位业内专家及高管汇聚如东,从主机、塔筒、叶片、电缆到运输、安装、维保、水文、气象、资源回收……产业链上下游的大批企业与会。意向总投资215亿元的10个风电装备制造及服务项目、价值320余亿元的新建风电场装备订单,于会场集中签约。同时公布了《南通市打造风电产业之都三年行动方案(2020-2022年)》,规定:风电制造项目按设备投资额20%给予奖励,最高1亿元;对重点研究所、实验室,三年给予不超过1000万元的补助,对获得国家、省级奖励的给予配套补助。其目标是:2022年全市风电产业销售1200亿元。至今年6月底,南通市海上风电累计并网159.1万千瓦,居全国城市第二;在建及待建439万千瓦。上半年该市风电业产值增长逾60%。海上风电显然已是南通竞逐长三角经济强市的产业新增长点。
去年9月,盐城市发布了《盐城海上风电发展白皮书》,目标也是构建海上风电产业体系,打造“盐城风电制造”地标品牌。其背景是:至今年5月底,盐城市海上风电累计并网291.25万千瓦,居全国城市之首;在建及待建360万千瓦。
据记者了解,广东阳江、福建福州、山东烟台等市也正筹划建立类似的海上风电产业集群。以上述区域为核心,苏粤闽三省已发展为国内海上风电产业大省。江苏产业规模居全国之首,国内几乎所有大型风机及海工企业均已在江苏建立重点基地。初步统计:2018年营业收入超2亿元的江苏风电产业链企业已近300家,基本均涉足海上;其中大型整机制造企业19家、叶片企业14家、塔筒企业11家,还包括国内齿轮箱及海底电缆龙头企业。近几年,金风、上海电气、明阳、海装、湘电风能等龙头整机商纷纷在粤闽等省设厂。
激励这些城市和企业的最大力量是政策与规划。近几年,各地海上风电规划与核准规模空前。仅2018年,广东即核准18.708吉瓦,江苏6.7吉瓦,福建1.713吉瓦,三省总计近27吉瓦,预计总投资逾5200亿元。至今全球海上风电并网不过28~29吉瓦之间。换言之,2018年苏粤闽三省的规划量就接近全球并网量!这一年,正是国内海上风电“狂飙”之始。
“跛足”之痛
必须看清的现实是:尽管成长迅猛,即将跃居全球规模之首,我国海上风电业还只是一个“跛足巨人”。业内人士分析,因起步时间较晚——2003年规划了第一个滩涂项目,2007年才投产第一个近海项目,晚于全球领先的欧洲十余年,故国内业界开发经验有限,尚未经历从风电场建设、运营、维护到回收的全生命周期,整体技术及专业服务水平均有待提高。首先表现出的“跛疾”便是:从设计、融资到制造、物流,再到成本控制、运维、保险等,商业化机制远未成熟,市场调控能力薄弱。
以风电母港建设为例。中国即将成为海上风电第一大国,确实需要自己的“埃斯比约港”。然而,风电母港的规划建设也有其科学规律。航运界人士分析,欧洲建设母港的主要目的是锁定项目资源,在港口储存装备,减少因供货不足而导致的施工待机时间。因此母港分为两种,安装母港,辐射周边1000公里;运维母港,辐射100公里。规划细致,分工明确,避免同质化竞争。其次,丹麦埃斯比约港、德国不来梅哈芬港、英国赫尔港、荷兰埃姆斯哈文港等世界领先的风电母港,都建立在这些欧洲国家成熟的海上风电产业体系的基础之上。国内母港的“产业链基地模式”则与欧洲明显不同。当前国内海上风电供应链尚未成熟,加之“抢装潮”汹涌,母港建设主要服务于大型制造基地,重在吸引产业链聚集,彼此之间功能重合,规划集中于开发热点地区。虽投入不小,长期看难以充分降低风电场的海上物流成本。
更深层的“跛疾”则是国内海上风电成本居高不下,竞争力不强。截至去年年底,不仅高于传统的煤电、水电,也高于同为可再生能源的太阳能光伏发电。世界范围内,远高于欧洲国家。迄今国内海上风电最低报价是0.65元,实际中标价0.7388元,均来自去年招标的首个国内海上竞价项目——上海奉贤风电场。相比之下,今年以来全国光伏竞价项目平均电价已降至0.372元。英国近海风电最新收购价仅为每千瓦0.35元,零补贴。德国、荷兰2017年已实现零补贴。
江苏海域多为较浅淤积海底,国内各省之中海上风电开发成本最低。据中国电建集团华东勘测设计研究院测算,去年江苏已投产项目平均造价约每千瓦1.57万元,按平均年等效满发3000小计时,折合度电成本已近0.55元。金风科技总工翟恩地告知,电价欲降至0.5元左右,对于江苏近海项目而言,造价需下降40%,降至每千瓦1万元。粤闽浙等省份由于海底岩层浅、地质条件复杂、台风频繁等因素,造价高于江苏。某咨询机构测算,广东阳江主要在建海上风电项目平均造价逾每千瓦1.95万元,并认为:广东项目造价1.7万元以上、上网电价0.65元以下,便不具备经济性。因“抢装潮”,全国在建项目的造价还有所上升。此外,随着新能源并网量迅速增长,沿海各省开始出现输电通道不畅的问题。为避免网络拥挤,在一些地区,电网企业已要求在建海上风电场配建储能系统。国网江苏电力公司的规定是:锂电池储能规模不小于项目容量的20%,每十万千瓦造价约1.5亿元,将继续推高度电成本。这意味着:倘若2022年后按0.39-0.45元的标杆价并网交易,几乎所有在建海上风电项目都将亏损,大批规划乃至核准项目也将不再具备投资价值。
实事求是地说,政府之手的推动是海上风电业高速发展的原动力,但过度介入又是“跛足”的症结。当前这一产业的区域竞争通常带有中短期政绩色彩,较为依赖行政力量,忽视市场自身供求。新兴产业当然需要政府的大力扶持,但“爆发式”规划、强力激励政策早已积蓄了“虚火”。
早在2010年,位于江苏沿海的国家首批海上风电特许权项目招标中,中标价曾“大跃进”,低至每千瓦时0.6235-0.737元,远远脱离了当时产业的实际能力,根本无法赢利。直到2019年,海上风电最低招标价才降至0.7388元。十年间,四个“标杆项目”一直未能实际开发,全国产业发展因此停滞多年。
根据现有规划:江苏率先建设千万千瓦级(10吉瓦)“海上风电三峡”,江苏与广东2030年海上风电并网均逾30吉瓦,福建远期规划逾13吉瓦。截至明年年底的海上风电并网量预计为:江苏10-13吉瓦;广东部分完成在建的12吉瓦;福建2-3吉瓦。可见,到2022年,除了江苏将如期建成“海上风电三峡”外,粤闽两省的实际投产量很可能明显不及规划。大量资本被超前规划和高额补贴吸引而来,吸纳了大量资源,一旦回报不及预期,将带来长久的负面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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