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我行负面报道了!”国家开发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开行”)的舆情监测部门近期频发警示。
国开行评审二局的一位高管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表示,随着新能源“冬眠期”的到来,最近各部门都很紧张,负责光伏行业的信贷部门已经很久不贡献业绩了,“大家脑子里的那根弦都紧绷着,日子不太好过。”
在国开行官网上,给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NYSE:STP,下称尚德电力) 放贷3.25亿欧元,助力其在意大利建设150个太阳能电站的消息,仍被视为优秀案例挂在显要位置。然而,尚德电力的亏损与日俱增,董事长施正荣被迫下课。
同样在纽交所上市的光伏龙头企业江西赛维(NYSE:LDK),其2007年至2011年的总资产同比递减,同期总负债由上市时的6.17亿美元飙升至2011年末的60.1亿美元,年增长率高达147.27%。
尚德电力和江西赛维都是国开行支持新能源产业发展的典范。2010年9月,国开行和江西赛维签订了总额600亿元的战略合作协议,使赛维成为国内获得银行授信额度最大的光伏企业,也是迄今获得国开行授信最高的民企之一。
在新能源企业大面积亏损甚至破产、整个行业踯躅不前时,国开行千亿元级的授信,无疑让自己深陷泥潭。业界开始感慨“有些冲动”的国开行该如何收拾局面以确保抽身。
新能源信贷“崩盘”
不仅是光伏行业,风能也是国开行重点信贷支持的对象。
媒体曾频传明阳风电 (NYSE:MY)意欲上演“蛇吞象”,收购全球风电领头羊企业丹麦维斯塔斯,背后就闪现着国开行的身影。
明阳风电新闻办负责人巩彤对《财经国家周刊》记者称,国开行去年10月15日与明阳风电签订了授信50亿美元的协议,广东省政府也派专人参加了签约仪式。
8月27日,明阳风电股价为1.25美元,每股收益-0.05美元。
一季度报告显示,明阳风电总收入6457万美元,同比和环比降幅高达69.74%和49.72%;净亏损额1800万美元,同比亏损增幅为54.32%,短期借款高达10.53亿元人民币。
差强人意的财报并没有阻止其海外扩张步伐。7月初,明阳风电与印度信实集团签订了合作协议,共同开发印度2500MW的风电项目。
“资金来源不是大问题,国开行的50亿美元授信就是为了支持我们‘走出去’的。”巩彤表示。
业内专家指出,明阳风电收购丹麦维斯塔斯,最终花费15亿至20亿欧元。而在全球风电业的寒冬,这个巨额收购无疑将带来巨大风险。作为民营企业,最大的赌注便系于这50亿美元。
“不挑食”地支持新能源是国开行近几年的战略之一。
事实上,除去赛维,包括尚德、英利、天合光能、晶澳等在内的中国光伏领域的排头兵都曾获得过国开行的巨额授信。
其中,尚德获得了500亿元贷款承诺,天合光能和晶澳分别获得300亿元,英利获得了360亿元,几家企业一共拥有超过2000亿元的授信承诺。“全国新能源领域几乎所有的制造商和开发商,我们都给予过信贷支持。”上述评审二局的高管说。
公开数据显示,国开行将其对新能源与文化产业的信贷数据划归在一起,两者2010年贷款余额为928亿元,2011年共计1204亿元,居同业第一。
其内部资料显示,“今年上半年期末,光伏装备生产领域贷款余额约200亿元”。
尽管今年上半年200亿元的信贷规模与去年同期已经相距甚远,但与同业相比仍处于高位。例如,农业银行、广发银行等今年初就发布文件,限制在光伏设备制造、钢铁制造、船舶制造等行业的信贷审批。“今年行里几乎很少涉及到新能源的贷款了。”广发银行企业金融部一位客户经理说。
事实上,国开行年初也下发了指导性文件,以“支持企业拓展国际市场以及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的技改项目,重点关注改善企业流动性,严格控制新增产能建设项目的贷款,促进行业有序整合、度过难关”为提法,开始限制对光伏、风电等产能过剩行业的信贷审批。“去年底,行里就发布了修订后的光伏行业信贷业务指导意见,很早就提前预警并由高层领导直接接手了。”评审二局高管说。
国开行企业局副局长陈剑波也坦言,尽管他们仍旧在开展一些太阳能项目,但都不涉及类似赛维、尚德等制造类企业,大多均为投资额仅三五亿元的小型电厂项目,因为“整个新能源产业的发展态势还有待观察”。
现实是,随着光伏企业濒临困境,国开行的巨额信贷开始暴露较大的风险敞口。
近期,江西赛维爆出了资金链断裂的消息。去年四季度,赛维营业利润亏损首次过亿,高达5.31亿美元。在最新的半年报中,其长、短期借款分别高达43.17亿元和92.62亿元,净亏损额2.78亿元。
“绑架”国开行
“国开行的新能源‘冲动’,跟地方政府不无关系。”一位资深银行业学者指出。对各大银行来说,对新能源的热爱肯定远不及地方政府所给出的压力。
上述高管告诉记者,谁也没想到各地分行拿着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招牌,以如此强劲的投资冲动,“一下子就搞过剩了”,但这其中不乏当地政府的直接“协调”,因为“政府抓住战略型产业就跟抓住宝贝一样,分行也实在扛不住各方面压力,很是无奈”。
过去几年,地方政府为解决就业、税收和拉动当地GDP,大力上马新能源企业并督促其做大做强,把诸多概念押宝于此,将当届领导对政绩的渴望和企业家个人扩张欲望混合产生了强大效应,并拉了不少银行“下水”。赛维这个全球最大的太阳能晶硅片制造商,就曾是江西省新余市的一面锦旗,吃饱了各路银行的贷款。
“对于赛维,国开行很可能不但不收贷,反而继续投下去。”第一创业证券股份有限公司分析师胡泽利说,“新余市政府去年财政收入才111.27亿元,且年支出过百亿,如今拿出5亿元来支援赛维,可见其对赛维的重视。”而已经被“绑架”的国开行,不继续放款就意味着过去的信贷直接沦为不良贷款。
实际上,与地方政府瓜葛不清历来都被各大银行所沿袭,并非国开行独有。银行都试图借助政府资源在当地生根发芽,两者的瓜葛只是时间和深浅问题。
“甚至于,一些股份制银行和城市商业银行的高管都由政府任命。”上述学者谈到。相比而言,国开行等政策性银行因其管理体系的特殊,分行的管理层级往往高于地方政府,从而较少受其制约,反而能表现出相对强势的议价能力。
陈剑波告诉记者,国开行是最早涉足地方融资平台的银行,有着一整套谨慎可行的运行方案。直到运行五六年后,其他银行纷纷入驻并不断放大信贷规模,才以致于最终无法规避风险并开始了清理整顿。
据统计,国开行目前现金流全覆盖的地方融资平台贷款余额占比为95%,基本覆盖为4%,半覆盖和无覆盖为1%,约330亿元。上述高管表示,且不论银行自身有着处理风险坏账的多种方式,即便这330亿元全部沦为坏账,也仅仅会将国开行的不良贷款率推高至0.8%左右,仍远低于银行业3%的警戒线,不会对银行流动性造成实质性影响。
“与地方政府的关系还不至于迫使各分行过激投资,这并非国开行新能源‘冲动’的最主要原因。”中央财经大学银行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表示。
政策悖论
“政府相关部门对我们的信贷有着类似‘覆盖率’的考核要求,对投资率低的国家战略性产业,即便商业银行谁都躲着走,我们也必须投。”国开行规划局一位负责人无奈地称。
“覆盖率”这种隐性指标是不上台面但却不可或缺的考核标准,使得国开行对明知风险隐匿的个别行业和企业,也没理由不放贷。通常,商业银行仅会投资现金流充裕的行业,但国开行却会更多地考虑尚不具备现金流的弱势产业或新生产业,将一部分目光积聚于铁路、电力、公路和新农村建设等“出不了多少利润”的领域。
仅2011年,国开行就向中西部地区和东北老工业基地新增贷款4333亿元,其中新增西藏和四川省藏区贷款228亿元,居金融机构首位。此外,国开行还新增保障性安居工程贷款1095亿元,同业占比60%以上;新增新农村建设贷款1432亿元和助学贷款100亿元,占后者市场份额的85%。
“早年,在华为与西方主流供应商面对面交锋而步履艰难之时,我们就在一片争议声中发放了25.2亿元贷款,并于2004年与华为签下总额100亿美元的授信,为的就是支持民营企业‘走出去’。”国开行评审二局局长干海燕介绍说。
“这些当年现金流并不被看好的企业往往都急需强大的资金支持,我们看准的是其良好的经营模式。”干海燕说。
专家也表示,国开行的成立是为了承担国家一部分政策性期限业务,最初并不以盈利为目的,也不太追究风险和坏账。因而,人们应避免拿商业银行的各种标准去度量其得失。
“可以说,政策性银行早年大都处于亏损状态,近几年的盈利得益于国家政策和外部环境的变化,也得益于其逐渐向商业银行转型的步伐。”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银行研究室主任曾刚谈说。
记者在另外两家政策性银行——农业发展银行和进出口银行的年报中看到,农发行2005年以前的年净利润几乎都处于1亿元以下水平,直到去年才增至67.79亿元,确实无法与商业银行动辄百亿元的净利润相提并论。但其贷款规模却自2002年以来始终维持在8000亿元左右的高位,最高贷款余额12192亿元则出现在2008年。
同样,中国进出口银行2006年以前年净利润均在9亿元以下,直到2007年才过10亿元,2011年达到31.35亿元。从2003年起,年贷款总额均在1000亿元以上且逐年递增,2011年达9143亿元。
“如果仅靠贷款来生存,那这些政策性银行早垮了。”上述学者表示,如果像早些年那样连盈利都谈不上,又何来风险规避?
由此说来,正走在转型路上的国开行,某种程度上还不得不受制于国家产业发展战略的影响。然而,国家战略并非没有风险,即便最终能成功地促进产业长足发展,产业初生期也急需大量“沉没成本”。而政策性银行的设立,正是为了覆盖这部分巨大的沉没成本。
“这几年全国各地对新能源的大举推进,就源于国家政策明确支持了原本还未探明究竟的新生产业发展模式。”一位不愿具名的银行业专家指出,“产业政策诱导银行,这才是国开行‘冲动’的最本质原因”。
面对政策风险、经济周期性波动等系统性风险,政策性银行势必会比商业银行遭遇更大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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