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咸平：中国新能源产业不能再搞“大跃进”

　　 我们产业政策已经被既得利益者绑架了，现在完全是在以纳税人为代价，搞技术“大跃进”和产业“放卫星”。
 

　　据媒体报道，继欧盟在10月8日公布了光伏反倾销立案的中国应诉企业名单后，美国商务部又在10月10日宣布对大多数从中国进口的太阳能产品征收30%以上的关税。这意味中国以光伏产业为代表的新能源产业遭到欧美以反倾销为名的全力阻击。中国新能源产业为何难逃欧美反倾销诉讼？中国式的产业升级就是“大跃进”，产业振兴就是“放卫星”，对外受歧视，对内造成巨大的浪费。对此，我在《中国经济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一书中有详细论述。

 

　　2010年7月19日，我在电视节目里发出预警，警告大家经济会出现二次探底。可是根本没人听我的，事实已经证明2009年的4万亿和十大产业振兴根本没什么用，可是我们竟然在2010年继续搞能源5万亿。国家能源局编制了新兴能源产业发展规划，规划期为2011—2020年。该规划将累计直接增加投资5万亿元人民币。我们再仔细看看都有什么：核能、风能、太阳能、生物质能、地热能、非常规天然气等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利用，洁净煤、智能电网、分布式能源、车用新能源等能源新技术的产业化应用。

 

　　表面上看都是新能源，实际上呢，我给各位深入分析一下，比如说风能，各位看看那个风车其实就明白了，消耗的都是钢铁。我估计这也是因为我们迫不得已的，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们钢铁的库存已经大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了。根据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公布的数据，2010年5月末，全国26个主要钢材市场五种钢材社会库存量合计为1578万吨，是2008年同期的5.5倍。所以，现在就很清楚了，那就是2009年的天量信贷刺激的是钢铁的生产，而非消耗。但是2010年，在我们明明没有技术、没有经验的状况下，一举安装了全世界最多的风电机组。结果呢，内蒙古的风电机在空转，无法接入电网、缓解电力紧张；甘肃的风机技术控制不达标，险些两次摧毁西北电网！

 

　　表面上是要开发新能源汽车，实际上呢？要解决的是汽车业产能过剩的问题。我们现在汽车的库存也大到了可怕的地步。还有投资电站，实际上是为了消耗水泥的产能过剩；投资光伏，是为了消耗玻璃的产能过剩。因为这些行业的产能过剩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也就是说，5万亿的投资进去之后，获益的全是产能严重过剩的传统行业。这让人特别担忧，因为我们产业政策已经被既得利益者绑架了，现在完全是在以纳税人为代价，搞技术“大跃进”和产业“放卫星”。

 

　　我还发现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就是只要说是投资新兴产业，就会有那么一群人特别的兴奋，特别舍得花钱。这群人还不是我们的企业家，而是渴求政绩的地方官员。因为我们的地方官员更容易心浮气躁，更喜欢找“弯道超车”的机会。各位可以去搜索一下“弯道超车”这个口号，基本上都是各地党报上反复强调的。那我就请问这群人，你是企业家吗？你是创业家吗？你凭什么觉得就你有眼光，能看到好项目？而且这个项目恰巧不被现有的企业看好，恰巧又能日进斗金？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政府官员用财政投资项目、选择项目和管理项目是有效的，那么私有企业基本都可以关门了。

 

　　最可怕的是什么？是两种人的结合。一种是什么都不懂但手里掌握着大把财政资源的政绩导向型官员，另一种是什么职业道德都不管只想借机骗一把的企业家。当然，有的是要骗钱，比如私企老板，有的则是要骗业绩，比如国企老板。于是就出现了旷世奇观的“大跃进”，比如说电动车产业，2009年十大产业规划中汽车产业振兴的规划是，改造现有生产能力，形成50万辆纯电动、充电式混合动力和普通型混合动力等新能源汽车产能，使新能源汽车销量占乘用车销售总量的5%左右。

 

　　我就十分好奇，电动车这东西在日本、美国都搞过，最后都发现产品的性能不稳定，而且油价一降下来，这东西就没人买了。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精力搞这东西呢？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发电靠的是火电，这种发电方式的污染和碳排放都比汽车烧油厉害得多，所谓的低碳环保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有底气说要在这个领域超英赶美，要知道，从充电、蓄电到电路管理，这么多技术我们都还没有攻克，而且就算将来都被攻克了，这东西在推广过程中也还需要更大的基建投入，这就意味着不可能有广阔的国外市场。可是，为了这个“大跃进”，我们现在简直是举全国之力，中央财政明确要连续三年投入100亿元，此外还提供800亿元的技术改造贴息贷款。

 

　　结果基本是意料之中的。50万辆和5%这两个目标到现在都还没有达到。新能源汽车5%的销量占比就是70万辆，而现在每年的销售量大概只有1万辆。而且，车企新能源汽车的产能目前远达不到50万辆的规模。2010年底，共有54家汽车生产企业的190个车型列入《节能与新能源汽车示范推广应用工程推荐车型目录》，而在2010年以上车型的年产量为7181辆。

 

　　客观来讲，电车销量这么少，肯定不是我们的政策不到位，因为目前深圳、上海和北京对电动车的支持已经非常给力了：在北京和深圳购买电动车最高可获得12万元补贴；上海可以获得10万元补贴。但是电动车依然没什么吸引力。南方电网的有关人士透露，深圳已经建成的2000余个充电桩，基本都处于闲置状态。

 

　　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东西真的太不靠谱了。众泰造了个纯电动汽车，杭州市政府花了不少力气推广，要求出租车带头示范，结果呢？起火了，吓得司机都不敢示范了，搞得政府非常没面子。还有，这些企业骗财政支持的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纯电动车一次充电，肯定能续航160公里，结果一试只能跑100公里，也就是说活动半径只有50公里，如果跑去郊区的话基本就回不来了。

 

　　最后再说说风电。2011年2月24日，西北电网甘肃酒泉风电基地因桥西第一风电场出现故障，导致598台风电机组脱网，损失电力84万千瓦，电压的大幅度波动，甚至波及甘肃电网的电压和频率控制，威胁到整个电力系统安全。4月6日，国家电监会在北京召开事故通报会，最后总结了四大问题：设备设计本身不合格，风电场建设质量不合格，风电场接入对电网整体来说不安全，电力调度机构没有足够的能力管理风电场。这个事故就是中国的“福岛核危机”，福岛核危机叫停了中国的核电“大跃进”，而酒泉风电事故等于叫停了中国的风电“大跃进”。

 

　　讲到这里，我再把思路梳理一下。我们是以高铁投资为载体，拉动了十大产业中的钢铁、装备制造、有色金属、船舶和物流这五大产业。电动车带动的是汽车产业，当然了，汽车产业也顺便带动了石化、有色金属和钢铁；光伏带动的是装备制造、电子信息；风电、核电带动的是装备制造、钢铁、有色金属。十大产业中就剩一个了，就是纺织。可惜，也没能幸免，因为我们没有定价权，国际棉价大涨之后，我们纺织企业也欲哭无泪了。

 

　　这些产业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已然成为事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我们最起码要吃一堑，长一智。当年的“大跃进”，我们为之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为什么到今天还要继续“大跃进”呢？

 

　　作者郎咸平，金融学博士，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本文原载于作者新浪博客。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本报立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