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明：能源革命辨析

从能源发展趋势看，新一轮的能源革命将通过新能源技术与信息技术的融合为主要标志，把人类社会推进到以高效化、清洁化、低碳化、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时代。而与此相对应，新一轮的工业革命将以互联网技术、新能源技术、智能化制造技术等的广泛应用为标志，都将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更广泛和深刻的影响。为从根本上认识和理解能源革命，本版特约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可再生能源发展中心主任任东明谈能源革命。

长期以来，“以需定供”的传统能源发展模式直接导致了我国能源总量激增，并由此引发了包括能源资源短缺、能源安全形势恶化、生态环境质量下降、温室气体减排压力凸显等一系列问题。为此，党中央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在十八大报告中适时提出要“推动能源生产和消费革命，控制能源消费总量”，未来将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并融入我国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的全过程当中。为切实贯彻十八大提出的推动能源革命的总体部署，首要的工作是需对能源革命发展史进行考察，明确能源革命与工业革命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对能源革命的内涵进行界定，明确能源革命的一般概念及所包括的基本内容，总结归纳出新一轮能源革命的特点，确定新一轮能源革命的发展方向，以此推动我国能源革命发展。

能源革命与工业革命关系

关于能源革命与工业革命发展关系问题，中外学者已做过大量研究。例如，杰里米·里夫金（2012）就认为，“能源机制塑造了文明的本质，决定了文明的组织结构、商业和贸易成果的分配、政治力量的作用形式，指导社会关系的形成与发展”，进而提出“每一个伟大的经济时代都是以新型能源机制的引入为标志”。与以化石能源为主导的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不同，他认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将以可再生能源为主导，互联网技术和可再生能源将结合起来，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创造强大的新基础设施。英国经济学家保罗·麦基里（2012）则认为，一种建立在互联网和新材料、新能源相结合的工业革命即将到来，它将以“制造业数字化”为核心，并将使全球技术要素和市场要素配置方式发生革命性变化。成思危（2010）提出，低碳经济是一种经济的发展方式，它不仅会改变能源结构和产品结构，而且会更进一步改变人类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并进一步提出，新能源将引领下一次产业革命，发展新能源是实现低碳经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

一些当代欧美学者认为，过去研究工业革命赋予技术变革过于重要的内涵，却忽略了能源是人类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这个前提，建议应强调能源对工业革命发生和发展的作用。如美国能源专家保罗·罗伯茨就认为，“人类进步的进程很有可能伴随着一系列的能源危机事件，而这些能源危机或是灭掉了某个文明，或是促其过渡到了下一个技术和经济的发展阶段”。P.N斯蒂恩斯指出：“工业革命的本质特征简单明了，简言之，工业革命包括生产过程中新能源的利用”。按此思路，有人干脆建议把工业革命重新命名为“能源革命”，美国史学家罗伯特·B·马克斯就持这种观点，他认为“煤的开采、蒸汽机的使用、铁和钢的生产真正导致了工业革命并使英国摆脱了旧体制的束缚”。

如果想清晰厘清能源革命与工业革命的关系，最好是按能源革命和工业革命发生的历史阶段来考察。纵观人类的发展史，人类共经历了三次能源革命和两次工业革命。三次能源革命是：大约在40万年前，以人工火代替自然火的利用为标志，人类社会开始进入了以薪柴为主要能源的时代，这是第一次能源革命；开始于18世纪的英国，以蒸汽机的发明和煤炭的大规模使用为主要标志，人类社会开始进入蒸汽机时代，这是第二次能源革命；开始于19世纪下半期，以电的发明和使用为标志，人类进入了电气化时代，从单一的以煤为能源的蒸汽动力，转向以煤、石油为能源的蒸汽力和内燃力，并逐渐过渡到以电力、内燃力取代蒸汽力，这是第三次能源革命；两次工业革命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与二次能源革命相对应，以蒸汽机的发明和应用为主要标志，机器开始大规模替代人力、畜力、水力等自然力；第二次工业革命与第三次能源革命相对应，以电力的广泛应用和一系列电气发明为标志，逐渐以电气化取代了机械化。

从发展趋势看，新一轮能源革命（第四次能源革命）和新一轮工业革命（第三次工业革命）已初露端倪。新一轮的能源革命将通过新能源技术与信息技术的融合为主要标志，将把人类社会推进到以高效化、清洁化、低碳化、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时代。与此相对应，新一轮的工业革命将以互联网技术、新能源技术、智能化制造技术等的广泛应用为标志，将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更广泛和深刻的影响。

从对历次能源革命和工业革命分析可以看出，能源革命和工业革命有着互相促进和互为因果的密切关系。一方面，能源革命的发生推动工业革命的进程。例如，煤的使用开启了蒸汽时代，推动了工业机械的应用，成为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显著标志。另一方面，工业革命为能源革命的发生准备了条件。正如约翰·古德斯布洛姆指出的那样，工业化是“诸多变化之聚积”，它将人类此前未能控制的一些自然力（矿物燃料）被纳入了人类社会。

我们完全可以说，每一次能源革命的发生，都是在能源开发和利用方式取得重大突破的条件下，逐渐以新的能源系统取代原有的能源系统的发展过程。而能源革命的结果，往往会进一步引发工业领域在制造水平、生产效率和产业组织形式方面的飞跃，这就是能源革命与工业革命的关系所在。

能源革命的一般概念

人们对能源革命概念理解存在着很大差异。一种观点认为，能源革命就是人类有史以来关于能源开发和利用方式上的重大突破。（新一轮）能源革命的目标是以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逐步代替化石能源。华贲（2013）曾提出，“能源生产方式的革命”的要义是坚持和加快一次能源向低碳转型，加速提高核能、可再生能源和天然气等清洁、低碳能源在一次能源结构中的比重；“能源利用方式的革命”将摒弃传统的粗放能源利用模式，采取科技进步创新的“科学用能”模式。杰里米·里夫金（2012）在论述第三次工业革命过程中，明确阐释了能源革命的基本内涵，即新的通信技术和可再生能源相结合，形成能源互联网，为第三次工业革命创造强大的新基础设施。可以说，上述有关能源革命的解读为我们正确理解能源革命的内涵奠定了基础。

对能源革命的理解还可以从“革命”本身分析入手。根据1979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下）》的解释，一般提到的“革命”有三种含义：一是指人们在改造自然和改造社会中所进行的重大变革，是事物从旧质向新质的飞跃。人们改造自然的重大变革包括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等。人们改造社会的重大变革即社会革命，其发生的根源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当现存的生产关系成为生产力继续发展的严重障碍时，就要求通过革命来改变旧的生产关系，以及维护这种生产关系的上层建筑以解放被束缚的生产力，推动社会进一步向前发展；二是指事物的发生根本质变的过程，与“进化”相对应；三是指古代的所谓王者受命于天，即以王者易姓为标志的改朝换代。总之，我们可以将革命定义为，推动事物发生根本变革，引起事物从旧质变为新质的飞跃，是各种矛盾激化的产物。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认为，能源革命的一般概念可概括为：在人类能源开发和利用过程中所发生的能源系统的演替过程，以及在此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重大变革。进一步来说，就是在原有的能源系统不能适应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情况下，客观上需要以一种新的能源系统取代原有能源系统，从而引发能源生产和能源消费方式的根本性变革，这些根本变革的具体表现包括了资源形态、技术手段、管理体制和人们的认识等方面出现的一系列显著的变化。与社会革命和政治革命不同，能源革命是一个渐进式的变化过程。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给出新一轮能源革命的概念即，新一轮的能源革命是在当前人口、资源、环境之间矛盾不断激化下的背景下，以具有高效、清洁、低碳和智能化为主要特征的能源系统取代传统能源系统的过程。新一轮能源革命将以一种全新的“科学用能”模式，代替传统的、粗放的能源利用模式，最终将把人类社会推向高效、清洁、低碳和智能化的能源时代。

能源革命的基本内容

根据能源革命的一般概念可以看出，能源革命包括能源生产革命和能源消费革命两大基本内容，二者既相对独立又相互联系，是能源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能源生产革命往往会引发能源消费革命，而能源消费革命反过来又会促进能源生产革命的发展，二者互相影响、互相促进，并贯穿了每一次能源革命的始终。

能源生产革命和能源消费革命的发生，往往表现为在能源生产领域和能源消费领域发生的一系列根本性变革，包括能源科技的根本变革、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的根本变革、能源管理体制的根本变革和人们对能源生产和消费认识的根本变革。具体来说，能源科技的根本性变革表现为能源科技领域所取得一系列重大创新和突破，这些创新和突破将为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变革奠定科技基础；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的根本性变革表现为，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的高效化、清洁化、低碳化和智能化；能源管理体制的根本变革表现为，现有能源管理体制逐步为有利于非化石能源开发和利用系统形成和发展的新型能源管理体制所替代；人们对能源生产和消费认识的根本变革表现为，人们的发展观念、生产观念、消费观念均发生明显改变，对能源的认识不再局限于仅仅满足于单纯的生产和消费需求本身，而是将能源的发展与人类自身的前途和命运紧密联系，将能源的清洁化和无碳化作为人的自觉追求。

上述变革之间的关系和在整个能源革命中所起的作用可概括为：科技变革是能源革命发生的技术基础，是推动能源革命发生的最活跃的因素，将直接影响能源革命的进程；能源生产和消费方式的变革则关系到能源革命发生的广度和深度，是能源革命的效果和价值所在；能源管理体制的变革是能源革命引起的，反过来又可以促进能源革命的发展，是能源革命得以顺利进行的保障；人们对能源认识的变革是能源革命的思想基础，直接决定能源革命的走向，并可能为新一轮能源革命的发生提供理论基础。

新一轮能源革命的特点

与先前发生的能源革命相比，新一轮能源革命将呈现出有别以往的特点：一是，新一轮能源革命发生伊始即带有全球性。回顾能源革命的历史可以看出，能源革命往往最初都发生在某个国家，最后才逐渐扩展到世界的其他区域。新一轮能源革命却不同与以往，由于其重要内容是低碳产业和新能源技术的应用，而发展低碳经济，发展新能源产业和应对气候变化都是世界性问题，绝不是一个国家可以独立做到的，因此新一轮能源革命必然从一开始既带有全球化特征；二是，新一轮能源革命具有明显的目标导向性。之前发生的能源革命，更多体现了一种“自然”发生的特点，人们对能源革命的方向和后果更多是采取被动接受的态度，缺乏明确的目标导向性和自觉选择性。而对新一轮能源革命的特征和即将带来的影响，人们完全可事先做出明确的判断，并可能事先制定出明确的目标和行动计划，并可以主动引导能源革命朝着高效化、低碳化、清洁化和智能化方向发展，因此，新一轮能源革命具有明显的目标导向性；三是，新一轮能源革命的影响将更为广泛和深刻。新一轮的能源革命将依靠现代信息技术和智能技术，建立起一种全新的能源系统，可以保证能源生产更高效，能源利用更方便，能源使用成本更低廉，可能会加速实现杰里米·里夫金所说的“能源民主”和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倡导的“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的目标，与先前发生的历次能源革命相比，其影响必将更为广泛和深刻；新一轮能源革命与新经济发展的密切相关性。能源革命将成为当代世界先进生产力发展趋势和潮流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以知识经济、低碳经济、循环经济为代表的新经济发展引领着世界先进生产力发展的趋势和潮流，因此，新一轮的能源革命需要充分利用知识经济、低碳经济、循环经济的发展成果作为支撑。能源革命与新经济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

（作者为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可再生能源发展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