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中国的光伏产业像过山车。坐上头把交椅的人都曾身价高达数百亿,但几经更迭,最后都黯然离场。
现在的老大是高纪凡,天合光能的掌门人。几年前,这个名字还并不广为人知,相比曾经盛极一时的中国首富施正荣、彭小峰,高纪凡的知名度似乎仅局限在行业内。
如今,他坐上了光伏行业头把交椅。见到《中国企业家》记者时,他却皱着眉头说,“老大不好做。”
高纪凡今年51岁,按照东方文化中对生命阶段的描述,他刚过知天命之年。他身边的公司高管说,从未见过高发脾气。
高纪凡始终笑容可掬,但他一边抱怨当老大的艰难,一边仍做着打造全球知名太阳能企业的美梦。他说,早在1997年各国签订《京都议定书》时,他就看到了低碳产业将成为21世纪的未来。于是,他定下目标,要“用太阳能造福人类”,这句话甚至被书写成天合光能的使命。
20年后的今天,高纪凡说要将这家企业变成一家伟大的世界级公司。但在他之前,每一个问鼎中国光伏产业老大宝座的人都表述过类似的雄心。曾经186亿元身价的无锡尚德创始人施正荣,如今最为没落。随后的接替者彭小峰,从人生峰顶跌倒后,负债累累再次加入了创业大军。甚至连业内最为稳健的老牌企业英利集团,如今也正面临债务重组,这让公司掌舵者苗连生焦头烂额。
过去20年,这个行业造就了一连串的暴富神话,也刺穿了不断涌现的繁荣泡沫。
高纪凡会成功吗?
「 一 」
高纪凡留着干练的寸头,谈吐优雅。他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知识精英阶层的典型代表,早年在南京大学毕业后,他被选派前往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留学。在美国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一个消息,到2010年美国要在商住建筑、办公大楼安装100万套太阳能光电系统进行屋顶发电。他判断:太阳能技术的利用,其市场前景和社会效应都无可估量,太阳能在21世纪会大有作为。
1997年,他回到家乡成立常州天合光能有限公司,第二年从日本引进生产线,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铝板幕墙的大规模生产。用了十年时间,2006年12月,天合光能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
创立20年,天合光能如今是全球最大的光伏组件供应商。2015年的销售收入突破30亿美元,出货量达5.74吉瓦,光伏组件累计出货量已接近17吉瓦,全球市场份额超过10%,连续两年保持光伏组件出货量全球第一。同时,在下游光伏发电系统业务方面,截至2015年底,天合光能累计拥有建成的并网电站和分布式项目约900兆瓦。
这些数据在当前中国的太阳能行业中,堪称惊人。尤其国内实体经济萎靡不振,产业资本正值寒冬时,高纪凡和他的天合能源,却逆势崛起,这些亮眼的业绩也为其招来了资本的青睐。
高纪凡是怎么度过光伏寒冬的?
时间回溯到六年前。2010年第三季度,中国光伏行业走入顶峰,这是大家最赚钱的一年。
但高纪凡开始有所警惕。他找到麦肯锡一个高管,咨询光伏行业未来发展战略和方向。对方问高纪凡:你觉得现在是新建一个GW的产能难,还是说销售一个GW的产品难?高纪凡回答:上一个GW产能挺容易的,有钱弄就能实现,只是同质化的一个扩展而已,可销售就不好说了。对方说,那你就等着产能过剩吧,积压的问题很快就要爆发了。受此警示,高纪凡调整了战略,不再追求产能,而是侧重抓市场兼品牌。
同时,行业内企业纷纷扩张规模时,高纪凡似乎又提前预料到了新的拐点,思考通过降低成本提高竞争力。
2008年,天合成立10年,但从整个产业链看,“当时什么都缺。不仅是缺电,硅片、辅料都极其欠缺。很多企业开始自己干,大而全,小而全,当时我们就说不要自己干,学汽车行业引进一批企业来到这个园区,引进创新能力领先的,成本领先的企业到我们这来和我们做配套。”
高纪凡回忆,他在公司成立10年之际建了天合光伏产业园,以天合光能为主,其它几十家企业做配套,成为一个园区。
对比之下,有的企业选择的战略是自建产业链。在产业寒冬来临时,配套产业因为专注一个方面,往往能够生存下去。因此,天合光能因不用背包袱,影响也相对较小。用这种方式,高纪凡聚集起较为完整的光伏产业链和配套产业,包括拉晶、切片、电池片封装、组件、系统开发及安装、产品研发测试、光伏设备等各个环节,仅物流一项即节省大量成本。
“天合的降成本实际上采取了两个办法。第一是专注。主要是天合从所谓的垂直一体化的产业布局战略,后来走向了以电池组件为核心的模式。”高纪凡说,基于这个原因,他躲过了一个很大的坑。
第二个控制成本的方法是控制负债。高纪凡说,有的企业某一时间采取高杠杆的手段。可能到需要还债的时候,一根稻草就会压垮,“所以投资决策是第一重要的。就是说负债要合理。”
“现金流是企业的血液,关键时刻现金流比血液还重要,现金断了就一口气都没有了。”高纪凡认为,不能过度做一些过多风险性的负债,光伏企业要管好现金流,要增加自己的造血功能,这是第一位的。不能为了利润大量负债。在融资上面,股权融资和债券融资也要平衡好,“有的企业为了利润倾向于债券融资,而不肯放开股权,这样增加风险没有必要。”
「 二 」
多晶硅是制造太阳能电池最为重要的原料。因其提炼的过程技术要求很高,2007年前后,世界上掌握多晶硅成熟生产技术的厂家不到十家,且都分布在德美日三国,他们占有了市场95%以上的份额,对多晶硅市场造成了绝对的垄断,“拥硅者为王”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2007年多晶硅产能为3.6万吨,需求约4.5万吨。多晶硅环节严重影响了整个太阳能光伏发电市场,在整个产业链中成为一个急需解决的瓶颈。为解决找米下锅的问题,有的企业自建硅料厂,如今日已跌落神坛的英利和尚德。
中国太阳能产业每年以超过100%的速度增长,将主要原材料多晶硅的价格接连推高,最贵时达到近500美元/千克左右。
高纪凡曾经动心,甚至2007年在连云港规划了一个一万吨产能的多晶硅厂。但他很快停止了。
高纪凡解释当时放弃的原因,他看到大家都在搞多晶硅,他想了想三年后自己是否会具有竞争力。“后来我发现没有什么竞争力,现在是挺好的,等到三年以后这个厂可能就没有什么竞争力。”
他找了有优势的上游企业合作,自己专注组件生产。2008年金融危机突袭,多晶硅价格也从400-500美元/千克跌到目前的80美元/千克,硅料问题拖垮了很多光伏企业,有的企业至今仍在为抛掉这个烫手山芋负累重重,“投资决策出了问题以后,最后投下去的东西可能就没有产生效益,甚至变成一个包袱。你看过去的一些领先公司出问题,很大一部分都跟投资决策有关系。”
无数同行倒下去的尸骨就在眼前,高却趁机爬上了顶峰,这让他看上去更加谨小慎微。
2012年,全球光伏前三大需求国之一的美国对中国展开光伏双反,来势汹汹。中国光伏厂商被迫采取三种应对方式以出口美国:以中国本地产能缴交30%左右的关税;购买台湾税率最低的茂迪电池,至第三地封成组件,适用茂迪11.45%税率;购买第三地电池、并在第三地封装成组件,无须缴交关税。
双反之下,一些中小型的光伏企业基本无法再对美国出口光伏组件产品。一份第三方研究机构的数据显示,2012年12月,美国首次对华晶体硅产品实行“双反”制裁,对华光伏企业征收18.32%-249.96%的反倾销税、14.78%-15.97%的反补贴税,两税合并扣除10.54%的出口补贴后,其中无锡尚德和天合光能的合并税率分别为35.97%和23.75%,其余59家应诉企业合并税率为30.66%,非应诉企业的合并税率超过250%。
不难看出,在竞争者中,天合光能的税率是最低的。这是如何实现的?
高纪凡没有正面回答,但他说,“做老大是不容易的,不容易来自于两个方面:引领者走在前面,有风雨来的时候你总是第一个被刮到;第二个,领先者有很多的酸甜苦辣。比如技术领先了,后面的人盯着你。中国的知识产权保护不行,你可能花了一个亿去开发一个新的产品,人家花几百万挖一个人就把你这个东西拿走了。”
在整个行业谈“美”色变的时候,天合光能的税率让它相对意义上具有了优势。以一次税率来看,天合光能至少比其他光伏企业在美国的税率低了近7个百分点,更是比尚德低了12个百分点。折算到利润,可能比同行多出5%-6%的毛利。
同行谈“美”色变时,高纪凡的另一个举动似乎能解释他理性背后的冒险气质,双反前,天合在美国就有一些合作和布局。美国提出双反当年,高纪凡立即行动,提出巩固并提高美国市场,并迅速通过外包的形式让海外企业生产组件。
2014年,之前大面积亏损的光伏制造业经过市场调整和产业重整,而天合在这一年实现了正利润。
天合光能副总裁杨晓忠告诉记者,高纪凡曾参与谈判,两国业界代表在政府的支持下,经历了多轮谈判,很多谈判经常需要挑灯夜战。谈判经常陷入胶着,“针锋相对,相当辛苦”。
“我没有见他发过脾气,但是我注意到在行业处于困难的时候,他面色凝重,焦急不安。”
「 三 」
双反之后,光伏业内出现一个趋势:企业国际化程度越高越有话语权,越往下游越有话语权。天合光能近几年的变化也贴合了这两点。
这两年,天合光能总有国外设厂投产或增产的新闻频繁爆出。事实上,从双反开始那一年的2012年起,天合光能就先后成立了亚太、中东和非洲区域总部,管辖区域覆盖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等具有潜力的太阳能新兴市场。
2015年初,天合光能与马来西亚本土的一家代工厂合作,增加500兆瓦的产能。这个项目已经开始供货。天合的高级副总裁朱治国说,和马来西亚当地企业的合作能使公司实现地域多元化、轻资产,本土生产的战略。去年5月,天合还在泰国奠基开工,投资达1.6亿美元,计划年产能700MW光伏电池和500MW光伏组件。
在高纪凡看来,这两个制造基地兼具成本优势,特别是对开拓发展迅速的亚太新兴市场,具有地缘优势,“会继续把这种灵活高效的制造模式复制到其他国家。”
实际上,在中国的光伏企业中,大都会在目标市场设立销售部门,但天合光能似乎做的最为彻底。
高纪凡常说:“在每个市场我们都施行本土化策略,更容易让客户亲近,而且客户也更倾向选择售后服务比较容易的本地供应商。”与很多厂家的销售总部仍然设在公司总部不同,天合光能各洲销售部门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为协调来自不同国家,操着不同口音的员工工作,即使是在位于常州的天合总部,也是由来自二十余个国家的员工组成,“作为一个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公司,我们从股权上来说,是一家外企,所以员工的国际化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这家外企的总部在中国而已。”
今年2月24日,天合光能收购荷兰光伏电池厂Solland Solar的全部资产。该工厂位于荷兰Heerlen,拥有约200兆瓦光伏电池产能。此次收购包括了Solland Solar的机器、设备、存货、办公用品、厂房、土地等全部资产。高纪凡将这次收购定义为公司全球扩张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期望借此加快全球制造步伐。
此外,高纪凡还在试图让这家企业变得更轻。他正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整合制造、代工、产能租赁和外包等业务模式来增加产能、拓展市场,试图让公司保持轻资产的业务模式。
另一个变轻的动作是,触电能源互联网。自2013年以来,中国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光伏装机市场,各类市场主体积极投身于电站建设与营运,也相应出现了无序竞争、概念炒作等乱象。
“就建设太阳能电站而言,中国的政策环境还不理想,2009年敦煌招标的电价只有1.09元/度,这会大大影响投资人的积极性。我认为光照时间在1650小时以上的地区,合理的价格应该是1.60元/度,这样可以保证8%左右的年投资回报率,这个数字在欧洲都是10%以上。”高纪凡说。
因此,高纪凡一度不愿意进入相对安全且赚钱的下游电站,他认为光伏电站建设与运营的良性发展,必须要以“投资回报率”为核心,更高效、精准、可控地进行光伏电站开发、投资和管理。
2015年年底,天合光能计划与远景能源的阿波罗光伏云平台,以大数据为基础进行光伏电站资产运营管理,建设光伏电站性能检测、质量评估和电量监控体系。
“现在这个行业,大家热情比较高,在投资上也比较积极。由于上游遭遇到问题,很多人进入电站投资产业。去年下半年到现在,比较火热,很多人参与进来,把市场弄得有点乱。”高纪凡说,过度竞争又开始冒头,未来在制造业和下游产业之间会有一些新的挑战。
“希望业内同行多加注意。”他对行业内的竞争者发出了善意的警告,似乎也是在警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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